航拍是“有钱人的游戏”，它的“镜头感”一分钱一分货——肯尼亚航拍，光直升机每小时租金就上万美元。

　　续时是伦敦航拍的常态。在白金汉宫上面都能续拍一小时。在中国这是不可能的。

　　看到王琛航拍的“红沙漠”，王石们加紧种树，2015年的目标是750万棵。

　　2009年，万科董事会主席王石和他在摄影圈的好友、企业家王琛航拍阿拉善左旗的沙漠，“看完心里拔凉拔凉的”。

　　阿拉善左旗所在的巴丹吉林沙漠是中国第二大沙漠、北京沙尘暴的源头之一。2004年，王石、任志强、郭广昌等80位企业家共同发起成立阿拉善SEE生态协会，每年在沙漠种1万棵树。五年后，王石邀请王琛组织一次航拍，准备记录绿化成果。

　　“飞过去以后，王石一看，傻了：‘感觉我种了很多树，但从空中一看，沙漠太大了，我的树什么都不是，一下子就飞出去了。’”王琛说。

　　这是王琛五百多次航拍中的一次，他和王石都是深圳企业家摄影协会的领袖人物。在深圳，加入这个摄影协会的企业家超过3000人。

　　巴丹吉林沙漠的形势比王石所看到的更严峻。2010年8月，王琛再次航拍巴丹吉林沙漠，看到金色沙丘中的一抹胭脂红——在风沙侵蚀下，一片淡水湖变成盐湖，胭脂色的嗜盐细菌和藻类覆盖了湖面，在阳光下鲜艳夺目。一个月后，王琛又飞过此地，一切被黄沙掩埋。

　　2011年，王琛编辑摄影画册《地球密码》，把这幅作品放在第一页，他在作品旁注解：“在与沙的长期对峙中，湖水的力量越来越弱。如何保护水源、如何保护这片漠北江南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。”2014年9月，中国摄影著作权协会为这幅作品颁发了限量鉴证书，作品限量冲印10幅投放市场。当代摄影收藏家靳宏伟花2万元收藏了其中一幅。

　　宁夏的“翡翠”、深圳的雾霾

　　2002年10月，王琛第一次航拍时，没想过自己今后会“把一辈子挣的钱都投在上面”。当时王琛蹭一架军用运输机，在“成都-拉萨”航线的9000米高空俯拍横断山脉。在他看来，那只是一次很常规的拍摄。

　　2007年王琛被几位好友拉着去肯尼亚航拍，找到了感觉。

　　每年7到10月，肯尼亚都会出现全世界最大规模的动物迁徙，也会吸引全世界大批摄影师。王琛和几位伙伴租了架直升机，在几百米低空航拍角马渡河、火烈鸟栖息。

　　他找到了地面摄影时长久未尝到的“镜头感”：在马拉河前，大群迁徙的角马止步不前，鳄鱼和河马在水里虎视眈眈。老弱病残的角马率先跳入河中，用自己的身躯喂饱河中天敌。中青年角马迅速抢渡。

　　王琛航拍了这场“马拉河之渡”。在3∶1的宽幅画面中，成百上千的角马渡过血染的马拉河水。这种“镜头感”一分钱一分货——肯尼亚航拍直升机每小时租金上万美元。

　　王琛把肯尼亚的摄影作品结集成册，获得2008年平遥国际摄影节“优秀摄影画册”大奖。

　　从此，王琛正式转型航拍，频繁地在空中穿行。仅2010年1月，王琛就辗转国内外11个地区航拍。如今，他拍摄的胶片多达50万张。

　　王琛专挑风景好的路线，拍到的画面却时常让他意外。镜头下有许多看似“瑰丽”的景象。2007年，他航拍宁夏银川，看到开阔地上仿佛翡翠洒落，绿意荡漾。按下快门，他才知道，这是一个废弃铜矿，周围水域受到矿渣污染，日久年深变“翡翠”。

　　王琛也曾从深圳大亚湾起飞，一路往北，目睹群山被挖得坑坑洼洼：“都是经济建设的代价。”

　　2011年深圳大运会闭幕当天，王琛航拍了“颜值巅峰期”的深圳。一个月后再拍，画面中雾霾重重。“为了开大运会，深圳市政府停开100万辆车，整个珠三角停了2000个涡轮。”王琛把对比照片在2012年深圳的政协会议上展示，此后，深圳市政府开始每天发布雾霾预警。

　　王琛计划把自己拍摄的地球环境现状集结成册，命名为《地球的伤痕》。

　　“摄影作品凭什么值这么多钱?”

　　航拍通常被看做有钱人的游戏。

　　王琛租用过的航拍飞行器包括直升机、三角翼、滑翔伞、水上飞机和小型商务机，它们的共同特点是，租金都不便宜。因此，王琛通常会拉上几个人“拼飞机”，分摊下来，每人每次航拍的租金在数百到数千元不等。

　　为追求专业，王琛在航拍中使用成像更清晰的胶卷相机，德国产的哈苏相机穿透云雾的能力最强，“美国登月的照片都是用它拍的”。一台胶卷相机动辄数万元，不过胶卷才最烧钱。“空中每一秒都在变化，你就得不断按快门。在地面你还能调整，在天上你怎么重复?”碰上精彩画面，王琛每小时能拍50到80卷胶卷。“一卷胶卷五六十元，加上冲洗是一百，50卷就是五千块钱。”再加上买器材、办展览、印画册，每年投入超过100万元人民币。

　　明星也加入了航拍行列。成龙曾在《摄影之友》杂志秀过自己拍摄的一组作品，那是他坐民航客机时透过舷窗，拍摄的山丘和云海。钟楚红的航拍，投入要比这大得多。

　　2014年9月，息影20年的钟楚红以摄影师的身份“复出”，在香港举办个人影展。之前她花了三个月时间，去西贡拍摄万宜水库被火烧过的山林，也去九龙老居民区石硖尾拍摄密密麻麻的屏风楼。一些作品被刘嘉玲和林青霞当场买下。

　　“红姐(办摄影展)找人叫我去，我没有去。”王琛对南方周末记者说，他航拍13年，和成龙、钟楚红的玩票不同，他把航拍当成了艺术追求。

　　2008年，王琛把肯尼亚的摄影作品结集成册，先是获得中国摄影家协会的大奖，奖品是价值3万多元人民币的艺卓显示器，被称为“显示器里的劳斯莱斯”;接着又在平遥国际摄影节获得“优秀摄影画册”和1万元人民币奖金。

　　这点奖励，对王琛而言远远回不了本，王琛要用自己开公司的收入填补。王琛接触过一些以航拍为职业的摄影师，他们为企业拍宣传片，接一单收入可达三四十万。

　　另一些人走体制内路线。这是因为航拍摄影需要超常的资源，在王琛之前，航拍大多是体制内摄影师的工作。已故摄影家车夫曾任《解放军画报》摄影记者，他随军航拍的作品1999年结集出版，获得了“五个一工程”奖。而被称为“中国航拍第一人”的陈长芬曾是《中国民航》杂志的摄影记者，他借中国民航局之便航拍长城多年。

　　王琛2004年成立了一个民间摄影协会，成员主要是民企的大企业家。这些企业家通常以集体飞行旅游形式玩航拍，费用AA制。如今，协会招收的会员还包括政府官员、职业摄影师以及西藏的一位活佛。中国摄影家协会的12位副主席也有一半加入了王琛所在的协会。

　　有时航拍也能带来意外收入。2015年5月深圳文博会，王琛航拍巴丹吉林沙漠和冈仁波齐峰的限量鉴定摄影作品以60万元的价格卖出，有人不解：“摄影作品凭什么值这么多钱?”

　　“航拍有唯一性。”王琛觉得这并不奇怪，“在空中没有选择的，飞过了就飞过了。”

　　如果眼镜碰上直升机螺旋桨……

　　光有钱是不够的。合法的载人航拍先要向“空中交警”空管申请航线。申请航拍阿拉善左旗相对容易，王石看树那次，手续只花了3天。城市航拍申请麻烦得多，国家秘密、军事禁区不能飞，合适的航线还要与民航航线错开，并选在晴朗的日子，正常申请流程大约需要一个月。

　　国外的航拍大多商业化。王琛曾去尼泊尔加德满都航拍，当地旅行社有多款航拍套餐供游客选择，只需签保险协议、付钱，第二天就能飞。

　　国外的空中管制也更有“弹性”。王琛曾预约2015年8月18日航拍伦敦一小时，飞到空中，他想再续半小时。驾驶员呼叫地面后，很快获得同意。让他惊讶的是，续时是伦敦航拍的常态，“在白金汉宫上面都能续拍一小时。在中国是不可能的，你要空管通过。”

　　坐在舒适民航客机上拍摄的照片，被航拍圈戏称为“地形图”。“大型民航客机都在1万米以上的平流层飞行，肩扛导弹都打不到。隔着几千米往下拍，当然就是‘地形图’。”王琛解释，航拍的最佳高度在300米到600米之间，这里属于对流层，气流瞬息万变，飞行颠簸。

　　在颠簸的对流层航拍，还要打开舱门，半个身子探出去。2008年6月王琛航拍东南亚最高峰、马来西亚的京那巴鲁山，眼镜忽然脱落。没等他反应过来，一阵大风又把眼镜刮回了机舱。他惊出一身冷汗：“如果眼镜碰上直升机螺旋桨，我们这一飞机人就回不来了。”

　　2005年，王琛在四川阿坝高山上拍摄。气温零下26摄氏度，由于长时间瞄准，王琛的鼻子跟相机的金属机身冻得黏在了一起，“只能哈着气慢慢把鼻子跟相机分开”。

　　2008年4月，王琛去到西藏的冈仁波齐峰。王琛搭乘直升机向峰顶飞升。直升机飞到海拔6350米，这是迄今人类无氧飞行的最高高度：气温零下10摄氏度，气压约为低海拔地区的一半，呼吸都十分困难。王琛打开机舱门端起相机。直升机环绕冈仁波齐峰飞行了三圈，王琛头痛欲裂，听力几乎失灵，还冲驾驶员大喊：“再绕一圈!”

　　实际上这非常危险。“飞行的死亡率4%-5%。”王琛向南方周末记者历数他航拍时的驾驶员，其中4位在近年的飞行事故中丧生。

　　王琛最近一次航拍是2015年9月。他与8位企业家去美国，从拉斯维加斯起飞拍摄科罗拉多大峡谷。第一天突发暴雨，王琛一行的商务飞机冒雨强飞，在大峡谷马蹄湾600米上空的云雾中翻滚，20分钟后迫降。第二天才终于成功。

　　当中国航拍还习惯于45度角俯拍(这个角度能很好地呈现景物的立体感，被广泛使用)，王琛发现了国外的新玩法，美国摄影师杰弗瑞·米尔斯坦2015年垂直航拍豪华游轮，如同黑丝绒布上一颗颗彩绘的子弹。

　　“航拍给你更多形式感上的美，在地面是感觉不到的。”王琛看过航拍的布达拉宫，不是地面上庄严气派的感觉：“你看的是全貌，布达拉宫在整个拉萨的中心，感觉是佛在心中。”